黄少天转过头问旁边的人，“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周泽楷低头看着手里的汽水，“都可以。”

这是一个不出他意料的回复，黄少天咧嘴笑了笑，然后去看路两旁悬挂的店铺牌：各式各样的设计，不同的店名，五颜六色的人，但终归都是同一条街。他来过这条街很多次，甚至可以熟记每一家店名，以及营业的业务。但是和周泽楷来好像又是不一样的，“可以去喝东西的地方”变成了“等等灌他一杯冰”，“怎么会有一家店就专门卖各种围巾没其他的”变成了“里面的那条图案是黑星的好像很适合他到时候去看看”，“超好吃的粉摊”变成了“可以给他介绍介绍”，在所有的认知上又重复加了一层新的备注。

黄少天很久没有讨好一个人，从他步入十三岁以后就再也不会像五六岁那样为了一个汽车玩具暗藏心眼地问妈妈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吗我帮你呀。又或者说他以前想要讨好的对象只是为了自己开心，那么对于现在他的行为来说就毫无参考了，因为他现在只想要对方开心。

他觉得自己也不算太喜欢周泽楷吧，毕竟一开始注意到也不觉得对方有多好，打个荣耀搞得像作秀，一张出色的脸蛋也没什么，谁会因为对手长得好看就欣赏人家的啊。比起这种刚出道风头正盛的后辈，他更注重的是追求自己想要的荣耀。说胜利不重要太虚伪了，他本来就是为了冠军而来，想要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想要手握着又沉重又一手就可以全数抱在怀里的奖杯，想要和队友一起共享荣耀之巅。那么为此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无所谓，外人眼中的他是一个经常消失的机会主义者，他自己心里知晓真正的他忍耐坚毅，是一柄杀敌的利剑。

于是在第八赛季的时候，他实在输得太憋屈了。他什么也不想说，他说不出任何话来。没有谁喜欢这种还未上战场就被告知我军已败的感觉。他那时候看着各种闪烁的灯光和记者们纷纷对准他的话筒，以及场下不属于蓝雨的欢呼，觉得好像在冰窟，但那又更冷一点，像在零下不知道多少度的南极，他掉进了冰冷的海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轮回，周泽楷是轮回的队长。迁怒无法避免，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痛恨。

如果那时候再努力一点、如果那时候连招再迅速一点、如果那时候及时救下了……他在心里做着自己都知道无意义的检讨，脊背挺得绷紧，嘴唇紧紧地抿着，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颤抖。在这途中他不经意地对上了周泽楷看过来的眼神，对方的眼神里尽是克制的喜悦，黄少天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如果是十五六岁的他会不管不顾地撇下一切逃离，管别人怎么说，难过的人有权利发泄自己的不好受。可是他最后只是沉默地跟上了队友的步伐。他回头看了一眼舞台中央的领奖台，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站在上面。

在这样的背景下，黄少天是怎么喜欢上的周泽楷，他自己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是件这么毫无道理的事的呢，在根本没有预兆的时候就吞下了这份悸动的滋味。国家队时他们俩被安排互相住在隔壁。有次黄少天在刚出门后伸了个大大的会有生理泪水乱糟糟遮盖视线的那种懒腰，然后他一转头就看到在旁边大概是落了什么东西回门拿的周泽楷。对方的手刚握上门把，听到声响后向右边看来。于是黄少天蒙着泪的眼神就那样和周泽楷的对上，人的脸一点都没看清，只有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直映入了心底。

黄少天小时候曾跑上过楼顶大咧咧躺着看星星，那时候的天那么黑那么黑，衬得每一颗星星都那么明亮。光织成一片，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流动的银河，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银河的概念，只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流动，从这边又游到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洒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偷偷把它们藏进自己的抽屉里，在夜里的时候照亮自己的漫画书。

哦。

黄少天心想，现在它们的确掉下来了。可是都在周泽楷的眼睛里。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他没办法去获取，去得到。可是又真的想要认真收藏起来。他开始对周泽楷无意识地好，好到后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份好是带着刻意的。在又一次遇到喜欢的东西想着多带一份回去给那个自闭儿童周泽楷吧的时候，黄少天好像突然理解了自己这份感情的成分到底是什么。里面包含着喜欢，喜欢，和喜欢，除此之外还有喜欢喜欢喜欢喜欢我喜欢他。

黄少天有点蒙，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是喜欢同性的啊。不用想太多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故事，如果暗恋是一朵花，那么他的这份喜欢无论如何浇灌都不会结出果子的。但是喜欢上一个人憋着不告诉对方又不是黄少天自己的风格，黄少天小时候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要告诉全世界的，这个人和我在一起，我们将会走一条很好很长的路。

他这样想着，登了微博的小号，在这之前他关于在国外如何上网想了很久，不是心疼那些走得毫无犹豫的流量，而是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可以说的事，专心荣耀最重要。可是现在他登陆了微博。那是一个只关注了两三个人的小号，没有周泽楷。他点开搜索界面输入对方的名字，点进那个仿佛僵尸营销号一样的主页后他想了很久。具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成。最后他下定了决心，在周泽楷最新的那条微博下点开了评论。

“周泽楷，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这样输入完，他又觉得不对，觉得这样未免有点脸大的嫌疑。全数删掉后他重新输入“周泽楷，我很喜欢你”。这样好像就没那么奇怪了，应该没问题了，对于旁人来说这不过又是一个粉丝无关痛痒的表白，就算周泽楷本人看到了应该也是习以为常。只是他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想了很久，最后把那个“很”字删掉了。

评论发出以后黄少天满意了，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表述心意的程序，以后回去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对周泽楷好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所以我对你好，我已经说过了的，所以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啊！

黄少天得意地咧了咧嘴，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聪明的明恋者。抱着这样的心情，他在周泽楷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笨拙，他都原谅自己了。

于是他隔着人流，屏蔽了外界一切的声音，专心地去听周泽楷的。然后他继续问，“那我们去看电影行吗？哦我也不知道看什么啦，先去看看再说？”

周泽楷点了点头，“好。”然后他有点犹豫，把手里的汽水递过给黄少天，“你喝吗？”周泽楷显然是有点不好意思，“……喝不下了。”但是又不太想浪费，关于这点他家里教得很好。

黄少天看了看他手里的瓶子，故意停顿了几秒，才说好啊。他接过来，瓶身上还留着周泽楷的温度，他对着周泽楷之前印记过的部位把碳酸水汽全数灌进自己的肚子里。他没出息地感到了高兴，或者说比那个程度更深。这算间接接吻吗，很值得纪念啊。他把空掉的瓶子握在手里好一会儿，然后找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

来到电影院的时候发现上映的电影里有一部两人共同喜欢的，黄少天说“你也喜欢这个导演啊！没想到啊啊我觉得他超赞的”然后把这点记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盒子，把周泽楷相关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写在纸上然后藏进盒子里，只有他自己能打得开，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周泽楷也不行。

“我要一份大号的爆米花……呃周泽楷你吃吗？”他觉得周泽楷不像边看电影边吃爆米花的人，结果周泽楷点了点头，还问了句“奶油味的？”。黄少天笑起来，然后转头跟工作人员要了一份小号的奶油味的，自己要了一份原味的。现在的爆米花越来越多口味了，黄少天想，下次出来说不定都有蓝莓味什么的，到时候一定要尝试一下。如果下次出来还是和周泽楷一起就最好了，不是的话那自己还是试试奶油味的吧。

电影很好看，旁边的人也很好看，爆米花很好吃，黄少天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散场的时候黄少天走在前面，到了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回头看跟在后面的周泽楷。周泽楷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对方。然后黄少天说没什么，就跟从餐厅吃完饭走人训练完走人的时候一样总有错觉自己拉下了什么……呃这种错觉你有没有啊。周泽楷摇头，说回去找找？黄少天也摇头，说不用了。

其实已经找到了，放不下的是周泽楷。但周泽楷又不是他的，更别提什么拉下，想到这里还是有点失落罢了。

跟一个喜欢的人外出太危险了，因为会害怕对方突然就消失不见。有时候是人群把两个人分开，有时候是一方突然停下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些装饰物隔离了他看他的视线。出电影院时就是这样的，从暗黑的通道里慢慢走出来，身边的人有些挤攘，突然感受不到周泽楷的存在。他一时间有点慌，然后转头去确认对方的存在。黄少天不知道什么喜欢一个人时他在人群中会发光的原理，只是觉得周泽楷真的太出众了，那么多人里一看他就看到了。

然后他们站在街口，黄少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只要朋友来了他都很乐意做个导游，带着人往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地方钻，朋友都喜欢和他玩，因为他带的地方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黄少天不知道对于周泽楷来说是怎样，他觉得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意见的样子，默不出声就跟随了，到底喜不喜欢呢也无法从话里判断出来。他想给周泽楷最开心的一日游，可是他不知道怎么给。想要全部地方都带他去一遍看他的反应来判断，时间又太不够了。

“还要去吃点什么吗？啊我知道这条街上有家特别特别好吃的餐厅！要不要带你去试试啊？”

“好啊。”周泽楷微微笑。

黄少天也笑起来。

他是真的喜欢他。